2007-12-09
(三)
你在龙宫疗伤的那三个月,真是我一生中最为开心的日子。憷恋宫住了个大男人,毕竟不是多么隐蔽的消息,加上上次你进宫盗宝,父王已经加派了人手在园内四处巡逻,所以在看到哥哥们闻声寻来,我是真的一点也不惊讶。让我惊讶的是,男人的友谊真是种奇怪的东西,好像只有顺眼不顺眼,对盘不对盘之别,而没有慢慢培养这回事。
你跟我那些羁傲不驯的哥哥们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身属人道,一个挤身仙流;一个习武,一个练法;一个性情沉稳内敛,一个脾性心高气傲,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物种,居然能在初次见面大动干戈后又化唳气为祥和?到了最后居然还能把酒言欢?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奇也怪哉。
最让人尴尬的是,我那心直口快又口无遮拦的五哥狻猊居然跟你说,碧波潭的龙王都不借以女儿万圣公主所嫁的驸马乃是一九头虫,你也不介意自己有个人类的妹夫?
天哪,这还叫暗示吗?分明就是明示好不好?!饶是你脾气安静温和,听到此言,也不由得尴尬到满面通红。可我在追着五哥打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分明瞧见你在尴尬之余黯然寂寞的神色,也是从那天起,我隐隐地察觉出你那淡然随意的表情下,也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痛。
但只要你不说,我就不问。
一天傍晚,我们一起到东海湾的礁石岩上眺望成群结队的鲸鱼群在海面上跃身击浪,暮色弥漫中,你突然指着它们好奇地问我,你说龙王管理严明,每年海产的数量都极为丰富,为何东海底的鲸类的成长率却是低之又低?
你常年生活在陆地上,对于海洋生物的习性不若我们这些土生土长于海底的人知之甚详也是常理,我告诉你,那是因为有些鲸类是独居动物,加上孕期大约十二个月,一胎一子,自然生长率极低,虽然不加节制的生殖有利于种族的繁衍,但有些鲸类奉行的却是一夫一妻制,即使因为气候原因年年迁徙,有的鲸类夫妻会分开走散,可是每一年他们都还会回过头来找着同一个伴侣。
我在解释这些的时候,你虽然微笑着聆听,可瞳眸里却怎么也挥散不去黯然萧索,你似在呢喃着说,原来连海底的鲸鱼都懂得专一。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感叹?你却说,有感而发。
所有的猜疑都得到了证实,原来,早已经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孩子在你心底扎根了好多年。你在我所有的暗示明示前防御得滴水不漏固若金汤,只是因为,你对她的死心塌地早已经关闭了心城的入口。
我不是虚怀若谷的人,却要用微笑着聆听你用全部热情和眷恋来描述她的美丽和出众。原来所有的生物在遭遇情熵时感觉都一样,哪管她是普通的凡人还是高贵的龙女,你可知在我的浅浅笑容下,手指绞得发白是因为心脏的疼痛?原来不是我不好,是因为我出现得不够早,所以我所有的好,在你眼里,全成了不被需要的打扰。
我说,既然你这么喜欢她,她也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你们现在不在一起?
你摇头,满脸都是与我无关的苦涩的笑,你说,相爱容易相处难,你向往的是向往的是临海而渔耕牛放牧的宁静悠远,而她是高贵出生的将军家的小姐,鲜衣驽马封侯拜相才是她渴望的归宿。
一个不肯舍弃锦绣前程,一个不愿入十丈红软,于是,在一次一语不合的激烈争吵后,她赌气地答应了你一位出生官宦世家的师兄弟的求亲,且文定之日就在近期,你因为不愿亲眼目睹自己心爱的女子与人携手鸳盟,便以疗伤为借口,离开了大唐官府,来到东海湾发泄心底纠缠的悲愤郁结。
听完这些,我不知道该以怎样动听的语言来抚平愈合你的伤口,所以只能用力握住你的手,来表达我的感同身受。我不是轻浮的女子,也不是没有矜持没有自尊,只是那时候我以为对你好是一种天经地义一种理所当然,如果放弃比继续更难,那么所谓的公主的格调,面子的高傲,都抵不过你的一个笑容重要。
至于你是否会在日后发现我的好并且爱上我,这个反到成了无足轻重的问题,记不记得你所说的长安铁匠铺隔壁的那位罗婆婆的话?只要功夫下得深,铁杵也能磨成针呐!我始终相信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只要我坚持不懈,总有一天,会让你这块顽石也点头。
(四)
当然在后来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所谓的付出总有回报,这个道理可以用任何自然现象来描述解释,却唯独不能适用于爱情里面。
那天你受邀前赴父王的宴席,父王当着你甚至所有宾客的面敲我的边鼓,他说女儿啊,前阵子西海龙王的大太子就是你的表兄又派人前来向你求婚,那孩子文武兼备,一表人才,你可愿应承?就算你不愿答应这桩婚事,可你的大限将至,也该想想你的终身大事了。
我知道父王这是在帮我,不说他对你素有好感,单说你的伤势早已好了差不多,却还住在我的憷恋宫里,我们这样不明不白地待在一起,该归纳于哪种关系呢?是朋友?恋人?还是说,只是暧昧的对象?父王他们看不明白,整个龙宫的人也都不明白,我看就连你自己,也是搞不清楚的吧。
你不清楚,但我清楚。
于是我站起来对父王说,女儿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除了此人,哪怕是玉帝的太子,我都不嫁。
满殿的觥筹交错都在刹那间停顿,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佑大的水晶殿里掷地有声。所有人都膛目结舌地看着我,惊愕过后,是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为爱勇敢从来都不该是被羞耻被嘲笑的事,满室人海中,我在乎的反应就只有你一个,可你却是在哑然过后,若有所思地轻皱了下眉头。
宴席散后,我们一前一后地沿着鹅卵石铺成的细纱小道往我的憷恋宫走去,彼此都在详装着细看路旁的风景,但也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心不在焉地有多厉害吧。
像是有沉默了近乎一个世纪那么久,你顿足拉住了我,握着我的肩头,无比肃然地盯着我的眼睛。
你说,颜离,你知道现在的我根本不可能给你任何承诺与形式,我还无法割舍得下她,或许这一生都忘不了了,而你是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热情、美丽、又勇敢,这么好的你不应该在我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你应该听从你父王的劝告,嫁一个比我更好上千百倍的男子。
你的语气严肃,神情真挚,再认真不过了,可我瞧着,却是深恶痛绝。
我突然间就生了气。
什么叫应该?什么又叫不应该?陈以航,你让我是说你呆傻蠢苯好,还是自以为是好?
你以为自己的感情是独一无二,是不可取代,那么别人别人的感情就是可以被备份,可以退而求其次的?
有一句话,我是不知道它是谁说的,但我知道你一定没有听过: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那个人曾在你的生命里出现过,那么其他的人统统都成了将就。”
陈以航,我很固执,我不愿意将就。
(五)
时间一晃,一个月悠悠过去,转眼间七夕将至,你在那天邀我一块游长安,说是在龙宫养伤打扰了我那么久,也该礼尚往来让你尽尽地主之谊。
哎,我不知道是你的笑容太像明澈的秋阳令人无法抗拒,还是说七是夕乞巧这个节日背后的深意让我霍然动容,总之我欣然应允。
长安城,果然不负天子脚下皇城繁华之名。光滑坚硬的巨大岗岩交错跌砌,构成雄伟巍峨的城墙与宫殿,红墙金瓦,气势恢弘。
我一直以为水晶宫的瑰丽雄奇只有九霄之上的玉帝的凌霄天庭方可比肩,但今日一见,这人皇的长安皇城,风采竟不在水晶宫之下。
进了城,街道无比整洁,城中民居星罗棋布错落有致,天子之都,万邦来朝,礼仪之邦有天子之气,更有海纳百川的恢弘气量,城中既有古色古香的亭台流檐,也有来自西域异国的圆瓦寺庙。
眼下正是七夕佳节,城里张灯结彩,繁华更胜以往,市集之上琳琅满目,热闹无比,店铺间间次节比鳞,街上小摊如龙接连不断。我们吃完了梅花汤饼,再尝阳羡梅子膏,喝完了煨鲜菱,再饮冰糖翡翠羹。虽说龙宫里也不泛锦衣玉食琼浆玉液,但此番人间烟火,意在新鲜,着实大饱了口福。
无论是光顾小摊还是观看杂耍,你的手始终牢牢地牵住我的。你的理由是人潮汹涌,怕我走丢,说的时候你伸手的姿势像牵引一个迷途的小孩回家那样光明正大且理直气壮。
只是我不明白,明明是这么正义的行为,你握住我的手心为什么会紧张得泛潮?如果是在天规森严的天庭,我们恐怕早已经被惩罚至面壁思过了,可现在我们身处情人们可以光明正大耳鬓厮磨的人间七夕,满大街的人都在两情谴卷,我们这样,反倒是小儿科了。所以,我偷偷地在想,如果紧张是源自于在乎,那么我可不可以自作多情地认为,你是有那么一点点在乎我的呢?
但我没想到,还是会有人会对我们的亲密表示惊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