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故事续写—当归
2007-07-05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他时常在半梦半醒间听到这样的声音,冗长,铭久。忽隐忽现间,有着淡淡的凄凉,还有怜悯。
在梦里,他看见自己是一头狼的摸样。每天清晨,一睁开眼,就顶着凛冽的空气朝着南方奔跑而去,一路山峦,丛林,湖泊,不曾停留,歇息。
从日出到黄昏,在临近终点的那一刻,他会蓦然醒来,片刻的怔忪,月光透过窗户洋洋洒洒的落在他身上,他的心里就会涌死莫名的悲伤。
他始终不曾明白。
他叫珀琅,出生在寒冷的雪原之国,因有一双琥珀色如琅琅美玉般的眸子而得此名,只可惜,自出生起,他的左臂便使不出力气,形同虚设。
家人每每望着他的身体叹息的时候,他只是抱以一个淡然的笑容,我还有右臂,拿的起朴刀,砍的死虎豹。
珀琅不爱说话,更多的时候只是独自吹奏羌笛,笛声苍凉悱恻,好似他的心,从来都裹着一层愁绪,说不清,道不明。 偶尔天空中会有飞鸟的羽毛悠悠落在他手心。
他便会不由自主的抬起头,久久的仰望天空,然后疯了一般的追去,一直追,追悼鹰愁涧,看晚霞扑天,日落,月升,他突然发现,自己竟是这么期待日落,可当月亮盈盈升起之时,心中又显得那么落寞,甚至有种绝望。
鹰愁涧是一个深渊,横隔在雪原之国的中间,北边是经年下雪的雪国,南边是一望无垠的草原。经过百年前的那场战斗,这里已成为一个禁地,据说,一个狼人在涧下斩杀了龙族太子敖莽,用生命挽救了整个雪原之国,而他的魂魄就永远的守侯在了这里,他要等,等一只飞鸟,他最爱的人。
小时候,珀琅就是在这里,听到这个故事,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被无边的痛苦所吞噬,竟似感觉到这个狼人心中无望的悲哀。于是,他流下了第一滴泪,为这个狼人。
之后,他便常来这里静坐,听涧下隐约传来忽缓忽急的水流声,偶尔也会站在涧边,俯瞰身下嶙峋的峭壁,参差的林木,缭绕的白雾阻挡了视线,也覆盖了百年前那血腥的战场。
寒风从高空席卷而来,掠过鹰愁涧,留下凄厉的呼啸声,激越入云。他没有丝毫惶恐,只是心彻骨的凉,每一次的呼吸都犹如一块大石埂在胸口那么凝重,心里郁结的欲望,却汹涌着,好似要冲破一切束缚,去到鹰愁涧的彼岸。
彼岸?心念忽闪间,他抬起头,远远的眺望对岸,迷惘中,忽儿想到,少时,是谁对他说过,鹰愁涧的对岸,那个绿意渲染的天地里,有他的永远。
画魂。他说他叫画魂。“绘尽红尘多少事,超度三界万千魂”说这话时,他是这样意味深长的看着珀琅。
珀琅,命运之于你的,是用短暂的生命去完成自己的宿命,离,恨,愁,苦,代价是惨烈的,幸福却是极致的。
彼岸,有你的永远,在遇到的那一刻,你便完整。
画魂如是说。
珀琅回过头,想问些什么,画魂已然离开,如同来时一般不着痕迹。
那一日,鹰愁涧,夕阳如画,恍若梦境。
永远,完整?在他开始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开始茫然,森冷的夜里。他便再也睡不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弥漫开来,他推开门,沐着月色,向鹰愁涧跑去。
夜色将散未散之际,天空是一片寡淡的灰白,他盘坐在地上,兀自吹奏羌笛,声调平静悠扬,却在这无边静谧里显得无限苍茫。苍白如他心里的某一处地方,空荡着,期盼着,却又无迹可寻。
一曲终了,他站起身,看沉重的暮霭在黎明的第一缕阳光下缓缓散尽。转身之际,他忽儿瞥见一袭紫色的身影,在雾气里渐渐清晰。
对岸,一个女子静静的伫立着,眺望着,神情清冷。风吹着她的衣群,忽哧哧的翻飞。那深嵌的眼眸像一滴浓墨风干的印记,却在看见珀琅的时候洇散开来,氤氲了太多不可名状的情绪。
珀琅看见她张和的嘴唇,欲言又止的无措,只觉得心底深处泛起一股酸楚的味道,剧烈着尖锐着。
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向着对岸,隔着无法跨越的险涧。
女子的脸上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旋即被一个妇人拉走,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无奈,伴着最后一抹紫色,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空寂的鹰愁涧瞬间寂寥,唯他伸出的手臂,在猎猎寒风里,定格着,突兀着。
雪原之国的南面,是辽阔的原野,她生于斯,长于斯,却始终觉得不属于此。
在她出生的那天,细雨纷飞,万物舒展,而在此之前,草原已有三月未曾落雨。因此老人给她取名,潆洄,视为吉兆。
潆洄,潆洄,应回,应回……
在独处的时候,她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这个词和她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在心底肆意的生长,蔓延,涌出一股期盼,急切的,不可抑制的。叫她迷惘。
她不会说话,老人说,知道太多天机的人这一世才会成为哑巴。然后便是惋惜,只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女娃。
潆洄只是淡淡的牵动嘴角,不动声色。她不知道天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心。
天晴的日子,她靠在羊儿身上看那些掠过的鸟,穿梭在浮云里,就刻在了她心里,她总是想它们是飞到鹰愁涧去了。她近乎固执的以为着。仿若这也曾是她一生遵循的轨迹。
在梦里,时常有双洞悉万物般的眼看着她。
他说,会有一个人来接你回转,你们终究等到彼此。
那双眼里有太多她熟悉却又说不上来的情感,每每让她揪心。
而这一切终于在一个漾着薄雾的清晨,尽数释然。
潆洄看见了他,那双湖琥珀色的眼,宽大的胡袍,如山般伫立在对岸,在暮霭散尽的时候,这影象就清晰的印在她眼里,她的心里陡然有了一种圆满的感觉。
他朝她伸出的手,带着某种召唤,又似隔着几生几世般遥不可及,她始终什么也说不出口,唯有一个笑容诠释所有。
帐篷内,大家在讨论族长的婚事。
裘皮椅上那个魁梧的男人,将会娶她过门,这桩婚事从小就定下。
潆洄只是冷冷的站着,看着呼呼飘飞的门帘,想起那双琥珀色的眼,心绪凌乱。
适才,还未及告别,就被嬷嬷匆匆拉来这里。思及此,她转头望向族长,这个即将成为她夫君的男人,一样身着胡袍,一样伟岸的身躯,却远不及她心底铭刻的那个身影。
这不是她要的幸福,永远不是。
她旋身跑出,留下一群人,错愕的愣在原地。
云淡,风轻,她漫无目的地奔跑在草原上,一路张惶。
……会有一个人来接你回转……琥珀色的眼……刚毅的脸……
……伸出的手……
你们终究等到彼此……
……无法跨越的鹰愁涧……
最后,空荡的草原上,她的泪水,仓皇而落。
格桑花开的时候,草原开始变的不平静。
谁也不曾想到,这个看似波澜不惊的夜里,竟隐含杀戮。
当大家从睡梦里醒来,御起火把之时,圈内的羊已死伤数只。
月光惨淡,潆洄看见了一双双盈着绿光的眼,透着贪婪,凶狠。她不由握紧了拳头。族里的男子拿起了长刀站到了最前面,偶尔有几只蠢蠢欲动意图攻击的狼,也被尽数斩杀。
一时间,人与狼开始了对峙,深夜里,唯有浓重的喘气声,格外清晰,火把赤赤的灼烧,潆洄摊开手掌,已是湿漉一片。
东方开始泛起鱼肚白,珀琅看见了对岸跳跃的火光,他忽儿想到了那抹紫色的身影,是否也在人群之中。
不想,在思索之机,他已站在了对岸,回过神,竟是满目摇曳的青草,他错愕的转身。
是画魂,在适才他站过的北岸,对他浅浅的笑,去吧,去带她回来。
珀琅忽然明白了什么,抬腿向火光处跑去。
天色将明,狼群开始骚动,四散开来。
潆洄讶异的抬头,在狼群散开的缺口处看见了他,右手提着一把朴刀,缓步走来,手起刀落之时,又是一匹狼抽搐着倒下。
她几乎没有思考,便在众人在惊呼声中,向他跑去,似乎很多年前也是这么不顾一切。
狼群四散逃开,他那形同虚设的左手第一次使出了力气,紧紧的拉住了她的手。
她唤他,琅君。第一次开口说了话,唤的是他的名字,不假思索的。
潆洄跟着珀琅离开,这一刻,族长,婚约,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
她只要在他身边,跟着他,从此天涯海角。
身后,脚步声渐晰。是族长带人追来。
鹰愁涧,画魂早已守侯在此,他轻挥画笔。
挥洒之间,珀琅缓缓的变为一头狼的摸样,用尽毕生之力,纵身一跃,横跨过涧,稳稳的落在了对岸。
潆洄则幻化成了一只鹰的摸样,扑腾着翅膀,翱翔入云,飞跃过涧。
在他们重新幻成人形的那一刻,隔着险涧,隐约听见族长及族人,喃喃的念叨声:
“杀破狼,鹰入林……”
他们相视而笑,原来一切都是相通的,无所谓时间与空间的界限。
也许同一个人,在前世和今生里,是不同的。
可在生与死的夹缝里,在寂灭与轮回中,他们终究选择彼此。
鹰愁涧边。
画魂提笔挥墨。
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
诗旁,残阳飞渡,两情相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