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着 天长地久

2007-09-12

一瞬间,天地倒转,像在梦里一样。我被那家伙一拳揍飞。结结实实挨了这么下,落地。
吃痛的时候,还觉得很不真实,但的确是挨了打。

他仍在我耳边吼着,你师傅是谁。那语气里大概是带着嘲弄。我脸贴着地,动弹不了,生疼。他终于过来,抓着我的胳膊想拉我起来。

是这样跟越年见认识的。他说他永远都会记得,那是他第一次打女人,也是最后一次。不怪他,我总是穿着男装跟大唐官府的弟子们混在一起,像个野小子。跟人比划,闭口不提自己的师傅。学艺不精,个性别扭。越年见评价我时,毫不客气,即使他知道我是女的。

1
我叫易如初。从小,跟着两个师傅学艺,她跟他。

她是掖庭宫的女子,喜穿红衣,眉目间天生的决绝和不可靠近。我一直有点怕她,但却又依恋着她手指轻抚我的眉,我的额角。

三月初六,是她的生日。他托我带来一盒桃酥和一枚玉簪。

长安城如此之大,大到明明都住在城中,却也似天涯两相隔。所以我已经不会再问他,为什么不自己亲自送去。也不会再问她,你想他吗。

她接了礼物,不多看,便放在一边,静静地听我说近来的境遇,宫城外的鲜闻。

临走前,她推来两盒亲制的点心,交代上面那盒是我的,下面那盒送给他,是有鹤顶红粉的。

我知她是用毒高手,也许并非戏言,小心翼翼带了点心去他那里。

有鹤顶红粉!不免担心地还是泄了密。他像没听到似的,打开盒子,捏了一块,喂进嘴里,微笑的时候,鬓角银丝泛着淡淡的光。

果然还是毒发了,他微蹙着眉,却依然呵呵笑着。解药呢,解药呢。我有些着急。他一手捂住胃,却安慰我道,没事的,只是普通的毒药。

普通的毒药。只让他痛了三天而已。这话,再跟她提起时,她仰起嘴角,哼,呆子。而在转身时,我却看到她发髻上新插的玉簪。

难道武功高强的人,脑袋都有点那啥。

一年中,大多光景我还是跟着他学习武艺。最喜欢看他舞剑。冰冷的铁刃到了他手里,就变得灵活。剑随风舞,我盯着他的一招一式,看得醉了。

这招是什么?他的剑尖上停落着一片花瓣,看我一眼,笑答。游龙戏凤。

可惜我资质愚钝,怎么也学不起那些行云流水的剑招,记了前一式,就忘了后一式。

他依然耐心地一遍一遍教我,即使学不会,也是强健身体的良方。

你有没有教过她剑法?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

他提着剑,脸上表情平静,但眼睛里仍藏不住淡淡的幸福光泽,像陷入往昔的美好回忆。

2
不学武的时候,我还是穿着男装,跟在越年见后面四处乱晃,活似个小痞子。

越年见带我去长安茶楼吃小菜,忽然他问我,你怎么会去掖庭宫的。我心里一惊,这事没跟谁说起。他怎么知道。刚开始想些说辞蒙哄过去,他一挥手,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应该也没多大关系,掖庭宫的女子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看你,也不像。他捏着酒盅,故意打量着我。我鼓起腮帮,无力反驳。的确,她的一半,我都不及。也许我永远都无法拈花飞叶,身轻如燕,目光决绝而冷清,像她那样武功高强而自知自处。

那你又怎么知道的?半天我醒悟过来,这小子也有大把秘密瞒着我。

呵呵,他笑得不自然。明天开始我就进宫了,金吾卫!他从腰里摸出一块金灿灿的腰牌,是御赐的。我伸手去摸时,他又收了回去,狡猾地眨着眼睛。以后就没那么多时间带你玩了。

所以才带我出来吃小菜。不知怎么,筷子动不下去了。虽然跟越年见时常拌嘴吵架,但也厮混这么久,突然身边空一下,真会有点不习惯。

怎么?舍不得我了?越年见隔着桌子,忽然凑近。我窘了,切,我也忙,各忙各的,正好。抬眼时,却看到他直勾勾地正盯着我,那目光像识穿一切。

3
第二日,习剑。招式频频出错。他停下来,摸着我的头,累了吗?

我吞吞吐吐,没,没什么。过两天,就是牡丹花会了吧,女儿家,打扮打扮去赏花吧。他收了剑。

听得我心里别扭,牡丹花会只不过是那些臭小子借赏花去泡MM的,花会过后的几日,红娘就开始在城里奔走,多是哪家公子又看上哪家小姐一类。以往都不会有人跟我提去赏花的事,而今年……

掖庭宫内,我跟她抱怨完一通之后,没想到她轻描淡写道,他的主意不错,你也差不多年纪该打算一下将来了。

怎么偏偏又是……他们谁都不知道我心里到底想要什么。我赌气坐在掖庭宫的小花园里一块青石板上。

牡丹花会近了,明明不想去,却还是去了。

我专门避开喧闹人群,找幽静小径人少的展区,望着满眼繁花,心里叹息。

好香!熟悉的声音,我猛地回头,越年见一身侍卫打扮,金盔甲红披风,好不威风。你,你怎么在这儿。一时间,我结巴了,大概脸也有点烫。

下午皇上也会来这里游玩,所以我们先过来探察探察。越年见说话慢条斯理,应该是这身打扮让他更显得老成。哦。我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转身提着寸步寸行的淑女裙,向前挪着小碎步。

去哪啊?他一手将我扯回来,害我差点跌进他怀里。难得我有时间,陪我逛一下吧。

啊?不知道他搞什么花样。喂,平时灵牙利齿的,怎么今天不说话。我们向外园人多的地方走去,他侧着头在我耳边小声说。

不高兴就不说。我故意不看他。不高兴看到我,那我走了。他说着就转身。

哎!伸手拉住他,他转回头,脸上得意的坏笑。我觉得自己好象上当了。

4
七月是他的生日,她托我带一幅画给他。在他的书房,他打开那幅画,我看到只在左上画了一支荷苞,几片荷叶。像未完成的作品。

我正疑惑,他却开心地笑了,她还记得。马上就卷起研墨,个把时辰之后,他已经在画上添了水纹,和一只锦鲤。
我猜那一定有特别的含义,而且意义深刻。

红娘找到我时,着实吃了一惊。见到越年见三个字,大脑就像被迅速膨胀的棉花塞满,什么也听不进去。只几月未见,他却背着我偷偷找红娘提亲。

我先告诉她,然后再告诉他。他们虽然表情反应稍稍不同,但态度却出奇一致,喜欢就答应吧。她轻轻一笑,那小子好眼光。

于是我有个念头,先答应越年见吧。

婚期定在七夕。红娘两头奔得欢快。越年见来看过我一次,目光越发亲切。他也会像他一样伸手摸我的头。

那天我一直躲在红盖头下,从月老祠到第一楼。我从掀起的空隙看到她也来了,越年见正陪着他。我拼命朝他使眼色。他心领神会,大声吼道,拜见岳母大人。我看着他转头,望着门口,颤声唤道,红蔷。

是的,我师傅,就是我爹娘。虽然我学艺不精,但至少过得开心。跟越年见提起的时候,他感叹着,幸好你没有尽得他们的真传,不然那天被打得惨的人就是我了。

我娘叫红蔷,我爹叫易水寒。他们都住在长安,却从不见面。我知道他们都牵挂着对方,却不肯面对。我不知道他们的过往,但他们看着我的时候,就像看到对方。

那天不知道我娘和我爹分别跟越年见都说了些什么,只是远远看着越年见不停地点头。然后他们一起又望着我,笑笑。

我们成亲之后,爹把那幅与娘一起完成的画送给我,挂在新房里。他说,那是当初与娘约会的荷花池畔看到的景象。事隔多年,荷花池,鲤鱼都不复存在,可他们各自心里都还记得。

越年见听我在解释的时候,抓着我的手,我们的一点一滴,我也都记得。我抬头望着他,微笑,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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