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似水思无处（第一章）

第一章　长相思-迷仙舞

君生吾未生
吾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
日日与君好

——题记

　　壹

　　铭漄诺第一次见到宿羽婳是在万花歌坊。
十七岁的铭漄诺已初具成熟男子的俊朗轮廓。星目剑眉，桀骜英俊。生于天宫，拜与五庄。自小修行仙术，举手投足间尽显英气。
大师兄舒泯天与他日常交好，在铭漄诺十七岁生辰之日，借口教他做些男人该做的事，硬拉他来了这长安有名的烟花之地。万花歌坊。推却不掉，只好硬着头皮进来。
起起落落开放极致的花样雕刻门楼，婉转悠扬清亮绝美的琴曲似有还无，绝非铭漄诺想象般香艳。女子皆清新秀丽脱俗若仙，男宾虽多，却也翩然有礼，毫无市井之气。饮酒听曲，谈笑风生。
舒泯天虽名列仙班，性子却最为玩世不恭。看厌了五庄观内来往出入的俊朗男仙，施法化身为熊猫模样，倒也不嫌身宽体胖，终日游走尘世，品天下美酒佳酿，自在逍遥。
这舒泯天似是这万花歌坊的常客，熟门熟路进入雅间就坐。点了些许香醇酒水清淡小菜，唤了一绿衣女子前来抚琴唱曲。
铭漄诺自是进门便浑身不自在，没坐一会借口散心逃也似的离开雅间。舒泯天摇头笑道消不起这美人香，也随他去了。
见后花园蔷薇开的甚欢。铭漄诺欣欣然停下脚步站定，细细观赏。这花开得娇美袭人，却未免太过张扬。清风一过，便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叔叔也喜欢这蔷薇么？”
清亮的童音打断了铭漄诺的思绪，回头见一红衣女童仰着小脸望着自己。不过六七岁的模样，生的眉清目秀，不加修饰的及地长发漆黑似墨，一身红裳如火如荼。
铭漄诺哑然失笑。自己竟成了这女童口中的叔叔。
见铭漄诺不回答，女童自顾自继续说。“婳儿，也是最爱这蔷薇。”说着，抬头望了望一树红艳。“只可惜，开得最美的，永远在最高处。纵然被万人崇拜景仰，也是寂寞的吧。”
铭漄诺听着她梦呓般的话语，竟无端心生怜爱，不禁多打量了她几眼。发现这女童天赋异禀，眉心生出一桃红印记，形状酷似眼前这一树蔷薇花瓣，暗暗称奇。单膝俯身细细琢磨。
女童也不怕生，甜甜一笑，小手覆上了铭漄诺的眉“叔叔长的可真好看。。。”
“你叫什么名字？”
“宿羽婳。羽毛的羽，姽婳的婳。叔叔叫我婳儿吧。”
虽然只是个小姑娘，一颦一笑间却略显妖娆风韵，楚楚动人，真可谓是天生尤物。铭漄诺为自己这想法吃了一惊，自嘲不已。
轻点足尖飞身上树，掐下顶端开得最为繁复饱满的一朵蔷薇，别在女童耳后发间。施了个风生水起回了五庄。

　　贰

　　铭漄诺仙骨极好，加上他心无杂念终日苦修，二十二岁做得五庄首席。礼成出师，行走江湖。入了帮派龙胤门。
龙胤门与离花宫，逆云殿是江湖上实力最为强盛的三大帮派之一，这里高手如云，俨然已成大势。铭漄诺很得门主龙昶海赏识，不久便提升为护法，并将长女龙楹冬许配与他。
　　成亲之日龙胤门宴请众多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帮内结红挂彩，热闹非凡。铭漄诺换下平时穿惯的藻青铠甲，披上了火红的新郎衣衫。没有打理一头仙族独有的浅紫长发，依然无风自飘在肩，信然步入鸳鸯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百年好合。
　　新娘子披着红盖头，看不到脸。被喜娘搀扶着的手肤色白皙，指如玉葱。
　　这就是我的娘子么。这个我平生未曾见过的女人。铭漄诺恍惚间眼前闪过一个红色身影。眉生蔷薇，巧笑倩兮。
　　羽毛的羽，姽婳的婳。
　　铭漄诺自嘲。怎么还记得呢。记性可真好。
　　拜堂之后新娘子被扶入新房，铭漄诺则被众人灌酒。几杯小雀舌下肚便不胜酒力面红耳赤，头脑一片混乱，只记得舒泯天使劲拍他的肩膀。“楹冬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儿，这回可便宜了你小子！”见铭漄诺连站都站不稳了，只得招下人扶他进屋。
　　等铭漄诺酒劲过去恢复意识，已然二更天。自己那酒气浓重的红衣早已换下，被仔细盖了龙凤锦绣丝被。屋里错落燃着几支红蜡，想起自己今晚可是洞房，铭漄诺支起手臂想起身，却头晕眼花使不上劲。
　　一杯清茶端到嘴边，淡黄茉莉香片漂在其间，清香袭人。铭漄诺张口便喝，几口入腹，五脏六腑说不出的舒坦。
　　一双玉手端着茶碗，顺着佩戴青绿玉镯的手腕往上看，正好对上一双温柔的眸子。
　　好一张精致可人的美人脸。淡妆敷面，犹如芙蓉出水，清纯绝俗。一双丹凤眼，波光流转，秋水盈盈。幽蓝长发披在肩上，着淡紫抹胸纱裙，娇俏动人。
　　铭漄诺一时反应不过来，一口水生生呛在喉间。女子自袖口抽出素白丝帕，细细擦去他嘴角呛出水迹。
　　尴尬之余记得今天是洞房之夜，将娇妻晾在一旁实在不妥。铭漄诺咳嗽一声。“这个，我……”
　　“夫君不必挂心冬儿。忙乱一天，又饮酒过多，早些休息罢。既为夫妻，来日方长。”
　　话音如珠落玉盘，玲珑有声。言语间更是温柔如水，体贴入微。
　　龙楹冬，竟是这般善解人意妙玉般的人儿。龙姓家族世代男为狼妖，女为狐女。龙楹冬虽习得盘丝心法，却始终学不来狐媚。蕙质兰心，举止端庄毓敏，对铭漄诺敬之十分，单是那一份温柔体贴，更是天下少有。外界都称他们一对璧人，天作之合，神仙眷侣。
　　若是别人，必心向往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铭漄诺身为武神之子，血性极淡。对龙楹冬不能说没有丝毫感情，但终日忙于修行仙法打理龙胤宫，有时竟数月抽不出时间回家。
　　龙楹冬毫无怨言，一心打理家事。每当铭漄诺返家都是一片安好。看到白玉花圃内清新茉莉开的雅致，看到池中红鲤娓娓游曳，看到屋门悬挂大红灯笼温暖祥和，看到两旁成双白玉狮子威武庄重。
　　铭漄诺二七生辰，龙楹冬请来能工巧匠打造一把青莲圣心。取来挥舞，颇为顺手，灵巧奇轻。感激之余将龙楹冬揽入怀中。“冬儿，让你费心了。”
　　“爹爹说这青莲圣心最合夫君的五庄心法，夫君喜欢，我便安心了。”
　　天下男子最抵不过的，便是女子的无求。铭漄诺不知对龙楹冬是感激还是感动，但确实是爱上了。

　　叁
　　
　　铭漄诺第二次见到宿羽婳，仍然在万花歌坊。
　　一日铭漄诺前往结盟帮派离花宫，与宫主段烨澜商议要事，却被邀去万花歌坊。
　　段烨澜眉眼俊秀，举止潇洒，白衣更是衬托出他高贵逼人的气质，完全是江湖少女心目中翩翩情郎的模样，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几丝眼色却透着一股阴婺。铭漄诺并不愿意跟他打交道，只有处理外交事务才得以见面。
　　段烨澜是出了名喜好渔色的风流公子，只见他手摇青云扇轻点下巴。“近日传闻万花歌坊新捧出一花魁红蔷，媚眼如丝，舞技卓然。本公子倒是有兴趣前而观之，铭兄只当散散心，陪兄弟走一趟如何？”
　　“这。”铭漄诺面露难色。“铭某已有家事，恐怕不合适出入风月场所。”
　　段烨澜反倒笑了。“铭兄怎如此拘谨。只不过去听个小曲喝几杯清酒。相信楹冬嫂嫂不会介意。”
　　段烨澜微微一笑。“怎么见得？”
　　小丫鬟手脚利索地端来上好碧螺春，得意道。“今夜是十五，每月只有这一天才能一见红蔷姐的风采呢。这坊内男客，也都是冲红蔷姐而来的。”
　　“哈哈！”段烨澜仰天大笑。“我段烨澜自问阅美人无数，今儿个倒要好好瞧瞧，这红蔷有多美。”
　　正说着，一楼有些悸动。只见花台刚才几个抚琴吟唱的女子已悄然退下，只有一白衣男子坐在角落，身前一把锁檀盈弦，手指异常灵活，轻拨了几个弦音，神态安然。
　　小丫鬟手中菊花一指。“喏，那就是红蔷姐的御用琴师元沐凰了。他跟红蔷姐同进同出，也不知什么来历。这么漂亮的一个男人，只在台下抚琴实在可惜呢。”
　　果然是个绝美细致的男子。不，也许叫他男妖更为合适。眉梢细长，眼角微翘。晶莹无瑕的肌肤比初冬的落雪还要纯净，发间伸出的尖翘狐耳提醒众人他的妖精身份，但眉眼间撼人心魄的艳丽，唇边似有若无的柔情，没有一丝狐妖之气，反而让人觉得他是翱翔九天欣喜哀伤的灵凤。
　　不一会，这被称为元沐凰的狐妖素指轻佻琴弦，开始演奏。随着琴韵悠扬，半空中竟结出一缕缕五彩丝线。起初细不可见，逐渐越集越密，末端忽而如烟花开放。引得众人一阵赞叹。
　　如此奇景，倒是平生第一次得见。铭漄诺允了口茶，乐师都如此，主角该是怎样一番华美景致？
　　顷刻间，一抹火红身影飞上花台，翩然起舞。
　　生于蔷薇，色夺霜华.满目含情.不妖自媚.柳眉樱唇，巧笑倩兮.发髻高盘.风姿绰约.
　　所有人都楞住了。果然是一顾颜如玉，再顾曲倾城。纵是天上仙，不见此中人。红蔷着一身瑰红绣金宫廷舞服，搭配发髻桃红百魅。长长舞袖随她一举一动轻盈摇曳，风情万种。动如脱兔，静若处子。腰间一枚小巧舞鼓，增添几分活泼气息。从腰间开叉的裙子缝隙依稀可见腿侧的蔷薇刺青，红黄相互辉映，妙趣丛生。
　　谁绽开了倾城的笑，谁舞断了众生的魂。
　　叔叔，还喜欢蔷薇么?
　　谁？铭漄诺周身一颤，左右查看，满楼所有人都在观舞，到底是谁的声音，直入铭漄诺心中。
　　终。曲毕，舞罢。
　　段烨澜手指轻叩桌面，喊来老鸨。“今儿个本公子是要定了她。去，把人带过来。”

　　肆
　　
　　掖庭美人，惊鸿一瞥。似玉生香，落花啼雀。
　　“果然有几分媚态。”段烨澜嘴角一扬，上前搂住红蔷不足盈盈一握的腰肢，合起手中青云扇轻佻地挑起她光滑的下巴。“远观如游龙惊虹，近看也摄人心魄。”
　　红蔷掩嘴窃笑，莲步姗姗轻巧脱离了段烨澜的手。妩媚十足，巧妙遮掩的部位跟随步态若隐若现，对男人真是分外有杀伤力。
　　“对不住了段公子……”轻启樱唇，声音柔滑细腻，听去说不出的蕴贴，尾音更带着余音不尽的婉转。
　　“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小女子卖艺不卖身？”段烨澜戏虐打断她的话。“放心，小美人儿，只不过喝喝酒谈谈风月，对不对，铭兄？”
　　铭漄诺自红蔷上来便沉默着低头喝酒。想找个借口离开却不知怎么开口。听段烨澜提到自己，这才抬起了头。
　　看了她卓然超群的舞姿，听了她柔若似锦的媚音，原以为不过是个逢场作戏的舞姬，却对上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眉生蔷薇，巧笑倩兮。故作娇媚的姿态，眸子里却还是个十六七岁少女的天真纯净。
　　羽毛的羽，姽婳的婳。
　　“是你。。。”
　　宿羽婳浅浅一笑。“是了，叔叔记起婳儿了。”
　　十年时光也转瞬即逝。当年如花女童，如今已长成绝代佳人。还唤自己为叔，自己有这般苍老？铭漄诺心中一紧，竟凭空生出莫名情愫。
　　在段烨澜惊异的目光中，铭漄诺起身一抱拳。“尚有要事在身，恕铭某先行告辞。”
　　不等他回答，铭漄诺走出雅间。
　　叔叔，还喜欢蔷薇么？
　　又是那声音，铭漄诺回头，正好撞见宿羽婳那对桃花般的媚眼儿。
　　或许与宿羽婳的相逢只是铭漄诺平淡生活的短暂插曲。
　　他甜美的冬儿点一盏灯，站在门口抿嘴轻笑。“夫君，你回来啦！”
　　他温柔的冬儿烹一桌菜，摆好碗筷低头细问。“夫君，今日累么？”
　　他体贴的冬儿铺一床被，理松羽枕柔声娇嗔。“夫君，早点歇息。”
　　有时命运真是难以控制，上世经历多坎坷的劫，才换来今生的平淡。铭漄诺何等理性的男子，自然明白该怎样面对。除了龙楹冬，铭漄诺再没正眼看过别的女子。
　　可是，她，是别的女子么。
　　没想到还会有不期而遇。为清点龙胤门货物前去镖局，低头计算时眼前飘过一抹火红倩影。
　　“叔叔，好久不见呢。”
　　换下舞服少了几分成熟妖媚，样式简约的桃红纱裙多了些许少女清丽。或许是不在万花歌坊的缘故，嗓音听上去也大不相同。没那么销魂柔媚，而是似小女孩般的甜蜜语气，见铭漄诺温和地笑，言语间带着雀跃的颤音，精雕般的小鼻子也可爱地皱了起来。
　　“红蔷姑娘。。。”
　　“歌坊外唤人家婳儿好不好？”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