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守护故事：前缘空似水，从此护一生

　　（五）

　　魂归地府，她来到奈何桥畔。阴风阵阵，鬼气森森。
    面目慈祥的老妇人正在桥上熬汤，一碗一碗，递给想去彼岸往生的灵魂。
    轮到她的时候，孟婆突然皱了皱眉。
    孩子，前世的恩怨都放下吧，你的身上潜伏着戾气。孟婆叹了口气。
    戾气？她惊愕。初死，性格温婉的她对于生命的眷恋和因此而来的怨怼尚浅，她不明白自己何来戾气之说。
    孩子，戾气是连孟婆汤也洗不掉的。只是你不自觉而已。诸多世事如梦幻泡影。我赠你一名曰空似水。你且去罢！待你化去怨恨之心，我再渡你。
    她笑纳了孟婆赠与的名字：空似水。这世间的繁华荣宠，如同大江毕竟东流去，挽不回，留不住。何况，现在的她不过一缕游魂，什么都没有。
    十余年的梦，还有自由，在即将得来的一刻，尽数失去。她能去往何方？
    她一直在宝象国附近盘旋。尽管这里是她的伤心地。身为游魂她不能在阳光下行走，白日只能匿于水下，然而那被妖风掳去的三公主却紧紧揪着她的心，待到日落，就迫不及待地乘风追寻。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一年？两年？还是更久？遍寻不着的焦灼越积越深，加上目睹世间生命的美好，不知不觉间，怨恨的种子抽芽，萌发，结果。她痛恨活着的人，她渴求阳光的温暖却无法享受，而活着的人却可以毫不费力地拥有。游魂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使她变得越来越偏执，对自己的死亡更加难以释怀。她逐渐认为，就算那时公主百花羞失踪了，如果不是那时侯那句赠玉的稚语，是否她就不会被迁怒也就不会死，能够奔出宫门开始新的人生？
    没有人能解答她的问题。她陷入了一个无法解开的魔咒，赠玉之言被归咎为自己的最根本的死因 她不恨皇后，却忘了少女百花羞对自己的真诚。
    百花羞，这才是自己死去的罪魁祸首。她恨恨地道。
    而此刻的她早已不复温婉的本质。在世时只是一个普通人，黑发黑眸，而今却有淡蓝的长发，着淡蓝色的衣裙，腰带是艳极了的红，两相对比，显出几分狠厉。白日匿于 水下，卷玩发梢，看游鱼成群结队；日落之后，她便浮出水面，笑容妩媚，歌声魅惑，常常引得路人循声而来，为色所迷，以致涉水溺亡……
    面对生命的消逝，她无动于衷，往往娇笑不已，透出残忍的快意。
    罪孽深重。孟婆的话，在辗转的时光里，竟是应验了。

　　（六）

　　也许又过去了数百甚至上千个日夜。脱去了肉身束缚的空似水，昼隐江河，夜览山林，偶尔以声色诱人落水，却早已不复当初的疯狂。寻觅公主的执念愈加淡了，怨恨更枝繁叶茂。
　　那一日，也是巧合。日落之后，她从藏身的河水里起来，百无聊赖，不知不觉竟来到了碗子山附近。只见野草山花，流水虫鸣。这里的风景，她甚为喜爱，不由在 山间转悠了起来。这山上却有一处宝塔，夜放金光。她往那塔飞了去，只见塔门禁闭，门上一块白玉牌匾，上镌有六个大字：“碗子山波月洞”。
心血来潮，她悄悄潜进洞里。
　　第一眼，她就认出了那个在镜前幽幽垂泪的女人。早已不是当年娇俏天真的少女。眉间心上，有了化不开的忧郁。只有百花戏月镯的温润依然如故。
　　没有多年之后首度相逢的喜悦。只有目眦欲裂。
前尘往事扑面而来。却自动忽略了生时的种种情谊，愤怒让她不能自已。
　　三公主，百花羞。
　　一句话，就葬送了我的一生。
　　她冲向百花羞，垂泪的女人当然不曾察觉到一阵阴风的逼近。
　　近了，近了。
　　眼神里闪烁出前所未有的赤裸裸的嗜血，然而……
　　“砰！”
　　如同天外飞来一拳，重重地击中了她。
　　剧痛传来，她无暇顾及，却是大惊：不过是游魂，谁能伤到她？
　　定睛一看，却是一个青脸红须黄袍的妖怪，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这妖怪大概是刚刚吃了人，嘴角犹有血迹。
　　三公主百花羞见着了这个妖怪，身子微微地颤抖。半晌，强自镇定道：“黄袍郎，何以如此暴躁？”
凡胎肉眼，当然不知道，方才，如果不是这个“暴躁”的黄袍怪，她早已入了鬼门关。
　　空似水也在颤抖，面前的妖怪身上传来一股让她不安的气息。她并不想和这个凶神恶煞正面交锋，转身便逃。
　　黄袍怪步步跟紧，冲出洞府。
　　无处藏身。黑松林上空，长袖舞风，夜色深邃。
　　“呔那小鬼，欲对吾爱妻何为？”
　　黄袍的嗓音低沉，隐隐散发出几分怒气。
　　那个中秋夜的血色回忆，眼前的妖怪掳走了公主。
　　监牢中的绝望与嘶声痛哭。
　　怨恨让她失去理智。
　　战，大败而走。
　　回到水下，她都感觉到自己瑟瑟发抖。那些不堪的记忆，全部活了起来。
　　她，要报复。

　　（七）

　　此后她便在这附近深涧之中安了身。入夜，便潜入波月洞。
　　黄袍在洞中，无视百花羞惊异的眼神，对这位妻子看不见的来犯者大打出手。
　　黄袍啊黄袍，她大约以为你是走火入魔了吧。
　　公主，为什么你看不到我呢？
    你可知，我心之恨。
    如此十余日，她屡战屡败，屡败屡来，令黄袍好生不耐。某天，她再度败了个落花流水后，黄袍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尔前来寻衅，所为何事？”
    她不说话。也许，说了，他也不懂。
    他却从她的眼神里，看到她的心。
    风好凉。黑松林松涛阵阵呜咽。
　　“其实，一切不过天命。我，也不过是八十一劫中的一难罢了……”
    黄袍的话充满了惆怅，最后一句叹息微弱，几不可闻。
    这一次，换她不懂。
    黄袍怪未对妻子说一个字，从那以后却保护得紧了。他时常外出。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让她近不了公主的身。
    百花羞亦毫无所觉。待黄袍出洞，她便抚摩着那只镯子。有时候，她喃喃自语；有时候，她黯然垂泪。
    黄袍每次出去，空似水都会溜进洞内。看到那女人的悲伤，她的心里会浮起一阵钝痛。渐渐地，去波月洞仿佛成了一种习惯。她也说不上为什么。
    她目睹了三公主四下无人的悲伤，也见证了她初为人母的喜悦。
    百花羞和黄袍的一双孩儿颇似他们的母亲，都格外淘气。总是不停地爬来爬去，不得安生。磕磕碰碰，小小的人儿扁扁嘴，稀里哗啦地一顿嚎哭……两个小小的孩子的让她觉得：
    生命，真美好。
    三公主抱着稀里哗啦哭泣的孩子，柔柔地哄。手腕上的百花戏月镯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
    如果活着，我是不是也有一双可爱的儿女？是不是他们会有疼爱他们的父亲？是不是可以笑看父子们在阳光下玩耍嬉闹？
    公主，我恨你。你不知道，为避免在阳光下灰飞烟灭，潜伏水底，是什么滋味。
    我恨，这个玉镯。
    这个玉镯种下了悲剧的苗，你的失踪催熟了悲剧的果。断送一生。
    如果没办法靠近你，至少也要看到你在这囚笼中生不如死，至少也要毁掉这块带来噩运的玉！

　　（八）

　　机会总是出人意料地到来。
　　黄袍又不知疯魔到何处去了。那日，百花羞独自静坐，怔怔想着心事。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嬉闹不已，渐渐爬到了百花羞的脚边。她抱起一个，疼爱地拍拍他小脸。孩子却直盯着她的手腕，百花戏月镯晃荡，小小身子挣扎不已，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
　　镯子是百花羞在洞中唯一的寄托，她犹豫了一会儿，放下孩子褪下手镯，忍不住满腹的伤感，奔去趴在床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孩子得到玩具，坐在地上用胖胖的手指不住抠弄，咿呀声不绝，小脸露出娇憨的笑容，嘴边一缕口水拖出长长的细丝垂了下来……
　　一瞬间，仿佛兴奋的血液直直冲上了头顶。
　　素日里，它在你手腕上。今日，可不是天赐良机？！
　　她低啸一声，朝百花戏月镯猛扑了过去……
　　异变突生。
　　人常说，宝玉通灵。或许，百花戏月镯就是用一块聚日月精华的通灵之玉琢制而成的。
镯子散发出一道肉眼看不见的柔和光束。在空似水飞身欲至的时刻，这光芒刺痛了游魂，坚定地抗拒着她的靠近。
　　两相争持。玉镯的光越来越盛，空似水竟是不敌，白光猛地一闪，一声惊呼，她闭上眼睛，倏忽不见。
　　百花戏月镯毫无损伤。百花羞依然无声哭泣。两个孩子则聚到一起，对母亲的爱物玩弄不已。
　　她们怎会知道，方才，斗室之内，玉镯与游魂暗里的争斗？
　　待睁开眼，她无比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漂浮在奈何桥边。
　　黄泉奔涌。两岸的彼岸花如火鲜红。慈祥的老妇依然在桥上熬着汤。
　　孩子。你又来了。你可悟了？
　　一阵无力的悲哀闪过。到头来，一个镯子就能让她莫可奈何。
　　玉有君子之德，自珍自爱。你戾气如此深重，良玉如何能容？
　　她惊愕，孟婆，你如何得知我与玉镯之事的？
　　孟婆了然一笑，意味深长。
　　孩子。万般的恩怨，待到了时，自然了了。过不了多久，你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