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守护背景故事：恨水东逝

第五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像恍然做了一场大梦，终于清醒时，她瞪着雕花沉香木的床顶，一时有些不知今昔是何夕的迷茫。
　　勉强下得床来，一推门，屋外已是寒凉十月末，雪霰蒙晓昏。
　　点点白雪落进眼底，沉淀出亘古不灭的落寞。“武才人的生辰筵……”她喃喃地低语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
　　一旁的宫女乖巧的接过话来：“都过去2个月了，不巧娘娘那晚突病没能赴宴，还让武才人直呼可惜呢。”
　　是吗……原来自己病了那么久呢……如果那个人还活着的话，该和心爱的女子纵情江湖了吧，若死了——也早已一杯黄土掩尽俱往。
　　十八年的人生如梦境，一朝醒来，身边什么都没留下。
　　那就绝了情，断了欲，灭了念，葬了思。把该忘的，都忘了，不该忘的，也忘了吧。
　　那年，宫里人都在啧啧称奇，空妃一场大病，不想痊愈后风姿更胜昨日，连笑都由清丽转为妩媚，渐见魅惑。
　　一日，一云游画师自请入宫为她作画。画完搁笔后，对她说：“我来，其实是为了替一个人向您兑现一个承诺。”
　　“画师怕是记错了”她宛尔一笑，“没有人欠过本宫承诺。”
　　那画师也不分辨，径自递给她一块出宫令牌，说道：“请娘娘独自来城东枫林，我自会向您引见那个人。”
　　这本来是可以不用去理会的事，却不知为何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自己前去，也许因为那是与他初见的枫林吧。回想起那年那日，因惧怕入宫而满腹心事走入山林的自己，那一弹指顷，那一抬眼间，他就这么出现在她眼中……呵，不是早已决定了不再去想了吗？她摇摇头，甩掉脑中的雪色身影。
　　前方，画师果然已在等候她。见她前来，让开身子对她说：“这就是我要向您引见的人。”
　　树下是一座醒目孤坟。坟前立有一块圆石，石上浅浅一行刻字，令她一阵恍惚。
　　轻轻上前，她摩挲着“狐不归”三个刻印，心里泛起一阵锥心之痛。可是为何还会痛呢，在那样撕心裂肺的痛过之后，不是自己亲手决意了他的死亡吗？又是谁，在无 数个无眠的夜，将深植心中的爱恋连根拔起，让那温暖脆弱的角落沦为一片荒芜冷寂之地，让那个名字再也无法激起心湖一丝波澜？
　　“我是在这位公子毒发将死时遇见他的。他告诉了我他的故事，让我替他完成两件事。”画师说道，“一本琴谱，送去给一位琴坊的姑娘；一个令牌，还有一句话带给您。他说不能自己来带您离开了，只盼来世还能有再见之日。”
　　顺着画师手指的方向，她看见北边天际隐隐的一线红光，正是自己若水宫的方向。画师的声音遥遥传来：“宫殿走水，空妃已焚于火中。姑娘，你自由了。”
　　她愣了半响，呆滞地看着那块孤坟，慢慢的，她只觉得全身的血一起涌上头顶，冲击得一阵昏晕。
　　不对，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只是把我当作那个女子的替代，你从未想过和我一起走的，对不对？！！
　　她拼命摇动那个石碑，好似这样那个人就会活过来回答她。她是那么地用力，用力到手臂几乎痉挛。仿佛三界鬼神八部众生一齐出手，也不能让她松开片刻。
　　可是石碑崴然不动，四下里包围着她的，只有茫茫白雪。柔白天光中，那一点点的素色，是开到极致的苍樱不灭，不死的魂魄，即便凋落的刹那，仍清高如斯。
　　她想起当年这里初见，他在一地绚丽嫣红中温和尔雅的一笑，眸子灿若星辰……她想起从前的日子里他教她习琴，循循善诱，眼中时常流动着笑意……她想起月夜里他纵情而谈，笑靥如月，白玉无暇……那些被刻意压在角落里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扑过来！扑过来！！淹没她自己。
　　“啊———”她不由惨烈地叫了起来，心中悲痛难当，不能自己。那难以支撑的剧痛，仿佛细雪化作了剑，令她遍体鳞伤。
　　出来啊！回答我！！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你从来没有从心里看过我！！
　　她疯也似的挖着泥土，全然不顾指甲断裂的十指流出的鲜血染红了黄土。
　　骤然，苍穹里落下一声断喝，惊住了疯狂的她。
　　——侍莲仙子！你还没参透吗？
　　参透什么？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如今你与他尘缘已了，还不速速归位？
　　不要！我不要参透！我不是什么侍莲仙子，我是空似水。她嘶声叫道，什么尘缘已了！我还有话与他说，你把他还来！把他还给我！！
　　虚空中又是一声深深的叹息。
　　——冤孽啊，冤孽啊，想不到你被迷惑至此，看看你的过去吧。
　　风声渐起，由远及近。枯枝断走败叶狂翻，大荒吞吐，八面悲凉。眼前一阵曚昧，飞雪漫天旋舞，前尘往事也随之纷至杳来。
　　千年前的她，本是生在佛界孤独园里的一株水莲。偶然从尊者的水镜中瞥见了下界那只骄傲的狐王，那双清冽幽滟的眸子让她再也移不开眼。同根生的姐妹笑她动了凡 心，她不信。凭着仙子的天真，她毁掉水镜，以为可以再也不想他……可惜无果，莲池净泉，何处不是水镜，他的影子早就无所不在了。
　　看着无欲慈悲的佛，她终于顿悟，明白了自己想要爱也想要被爱，那是只要生灵便不可改变的欲念，无法遏止，难以回旋！一如天地万物的变化生息，循环往复，那是生命之真理！
　　于是佛前苦求，求与他的一世尘缘。那时，佛是怎么回答她的呢？
　　佛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佛说，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只是她那时不肯相信，不肯相信这是颠倒妄想，直到此刻站在他的坟前……
　　慢慢地，她用手捂住脸，十指颤抖得不能自己，滚烫的泪在手指间肆意奔流。
　　尘缘已了？还有那么多的情意没来得及对他说，那么多的歉意没有求得他原谅，也有太多的话想问问他。如何了？怎能了？！心痛不能自持，唯见山中江水滔滔，毅然东流而去，长恨难尽啊……
　　任着泪水纵横，她的心渐渐清明如镜。她想，她比自己想象中更爱那个男子，即便心中有恨，即便他爱着别人，但她仍深深的，深深的恋慕着他。这无法舍弃的眷恋，注定了她永远都是红尘中的痴子，都是参不透的那一个。
　　她缓缓朝西跪拜了下来，一如千年前那个虔诚无垢的仙子：“佛祖的教诲，弟子已然明白，只是……只是……”她悲搐着，泣不成声，“只是，情之至此，覆水难收……只求您念在弟子万年修行不易，许我最后一个心愿吧……”
　　万物岑寂，而天地停息。来往俱自空尘，寂寞如此这般。
　　也许，每个女人都会遇到一生中唯一的一个男人。许是闻琴解佩神仙侣，许是罗衣挽断难留住。但，总会有那唯一的一个人，是唯一的邂逅、唯一的眷恋、唯一的寂寞，是一生中唯一的不可忘和唯一的求不得……

尾声

　　佛界，孤独园。
　　水中的影象渐渐消失，那一段百花戏月镯的梦结束了。
　　一旁的红衣女子看得唏嘘不止：“太傻了，为什么要自请被封印呢……尊者，她还能回来吗？”
　　白衣的尊者摇了摇头：“佛尊曾给过她机会，但她痴念不改，已丧失了回孤独园的资格。不过，能保留着那一段记忆，永远留在尘世中，才是她心之所向吧。”
　　“那些痛苦的记忆呢？就不用追究了吗？”
　　尊者悲悯地笑了：“即使痛苦，对她来说，也只是让快乐的记忆更快乐一些罢了。”
　　“可是……”
　　红衣女子还待说些什么，尊者却似有些倦了。“你将这玉镯送去人界，了却她最后一个心愿吧。”说罢摆了摆手，径自离开了。
　　微风吹来，孤独园的清静让人生着倦意。
　　红衣女子无奈地捧起那镯子，嘟喃着：“都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再见到那个男子呢……”
　　玉镯不语，它只静静地等候着，待彼岸花开时，下一次的轮回。
　　为了你，我永堕红尘，只求一见。
　　只求一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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