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1-23
回春堂的老板语道:“能根治心疾,唯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更换心脏,可时下奉行的《孝经》曾有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就算是将死之人,也期盼保留全尸,谁会把心脏捐献给个素不相识的人呢?再者,眼下寒冬逼近,短短时日去哪找合适的心脏呢?无异于大海捞针,水中捞月。”
“那第二种呢。”
“除了这个方法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听闻江湖上神秘组织‘阎罗门’的门主手上有一医治心疾的秘方,乃千年保心丹。大凡有不足之症者,至多只需吞服十粒,便可断根去病。只是此药乃江湖圣品,大量名贵药品制成的药丹,提炼不易,本就珍贵异常,怎可轻易赠人?若非满足阎罗们门主开启的条件,否则只能望洋兴叹,回春无力了。”
这些提议千篇一律,我早就耳熟能详了,当下不以为意,可从回春堂回来后,唐洛告诉我,他想涉入江湖。
我知道,他是意在那瓶千年保心丹。可我却觉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然阎王注定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当下随波逐流便是。人生那么短暂,只要爱过就已足够,延长生命就太过虚无飘渺了。把握当下都来不及,何必再千里迢迢涉险江湖,为阴谋诡计尔虞我诈中所累呢。
可他却像个固执的孩子,执意渴望着终身的厮守。或者应该说,是他孤寂的太久,所以好不容易从空虚寂寥中得到烛光般的暖,便固执着死守不放。即使火光渺小易灭,他也要用尽全力,伸长臂膀来拢住最后一点火光。
于是在某一个寒冬恺恺的清晨,唐洛不知所踪,连同他的那把鱼肠,同时消失了痕迹。唯一的,只有我的手指上,还有泯留一丝来自于他掌心的温度。
唐洛走了,还会再回来吗?带着治疗心疾的千年保心丹回来,他说过他会的。
可我却头一次无比痛恨自己,就是这副不争气的身体,才驱使唐洛的离别。可哭泣,懊悔,皆已无用。小屋一下子空落下来,只剩下我孤零零单薄的身影。
白昼时在人前强颜欢笑,我知道唐洛走之前曾拜托左邻右舍照顾我,于是我在他们面前不能也不忍泄露一点点的悲伤,生怕一崩溃,就只能给他们添麻烦;可到了夜间,所有伪装的坚强全部都丢盔弃甲。于是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头痛,意识恍恍惚惚混混噩噩。有时候说话说着说着就走神,但到万春堂焦急不安的等待唐洛的消息是我每日必做的坚持。
此时才惊觉,不知何时,我竟也再次泥足深陷,深切对某个人深切挂牵,可我是不是每次都来不及?怪只怪在,爱在浓时,却不懂情。
最经常做的,就是斜靠在屋里红漆的窗沿上,呆呆地出神。
就算他带不回千年保心丹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平安喜乐,只要他健壮安康,就算他在外头移爱他人琵琶别抱,我也依然可以心满意足地死去。
担惊受怕了一整个月,万春堂终于捎回唐洛的信件和一个檀木雕花的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正是一颗千年保心丹!
周围的邻居个个眠露喜色,纷纷赞誉那小子有办法,而我并不在乎那粒小小的丹药,真正让我开怀的,却是那张薄薄的信,尽管上头只书写了两个力透纸背的大字:安好。
此后,每一至两个月,都会陆续传回来唐洛的书信,而我的病情在他及时送寄回来的千年保心丹下得到有效的控制。
自此以后,我爱上了日夜遍数晨昏。每过一天,就在墙壁上划一道横线,三十日为一月,等到白墙上画下第二百七十一条时,唐洛在一个秋风瑟瑟的夜里突然破门而入。
我自床上一跃而起,呆呆的看着他如同上元节里潦黑的夜空上蘧然绽放的烟花,层层叠叠的从厚重的空中绽裂出来,消瘦的脸上扬着笑,还是记忆里的那般随心所欲漫不经心,语气是熟捻的调侃:
“婆娘,你怎么傻站在这里?是我回来了。”
刹那间石破天惊,云垂海立,我想属于回音的记忆里,永远都会有这么一瞬间:
一个身才颀长的男人,满下巴都是青渣渣的胡子,他唇边挂着笑,温度如同春日晴空上的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