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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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唐洛的衣物极少,好象看的过去的也就两三套,通常都是一身衣物跑镖前还崭洁如新,完镖后回来,就已经是泥泞满裤腿,汗透连前襟了。常年的江湖奔波和男子的粗狂疏意让他从来不懂洁净爱护,气味刺鼻不说,衣裳都是穿到破到不能再破了才换下,所以见他时,总那么邋遢拖欠。
我告诉他,君子时时不忘理其衣整其襟,这是礼数教养。可他总有理由,理直气壮地反驳:“一个大老爷们,整天跟个娘们似的摆弄衣服,像个什么样啊?男人就要有男人味,身上没有汗臭能吸引到姑娘媳妇吗?!”
我的如来佛主啊,难道他不知道汗臭味只能让女子退避三舍,吸引来的,往往都是蚊虫苍蝇吗?
我看不过去,严格要求他一定要定时洗身及时换衣,告诉他一切都得听我的。理由是我身为管家,管家管家,就是管理整家!上自主人家的经济整计,下至厨房柴火,都归我的管辖范围内。再说了,我想他也不喜欢蚊子苍蝇群魔乱舞在他家开武林大会吧?!
所幸唐洛不是朽木,在强制的叨念压迫和吃不着饭的明显要挟下,总算肯乖乖改其恶习,他抱着膀子哇哇大叫:“我发现上当受骗了!我原本请个管家是给我洗衣做饭的吧?怎么反倒反客为主还管到了主子头上呢?”
呵呵,其实我也纳闷,为什么他一边大呼请管家那叫引狼入室作茧自缚,一边却把家传的宝物七彩玲珑扔给了我哩?
那是一串有七色彩光的珍珠,皆采自于东海深处的千年老蚌,珍珠色彩润泽,光华夺目。医书上就有记载珍珠能镇惊止搐、清热解毒,如果用来美容养颜,更能让肌骨柔嫩白净,青春永葆。就算我再不识货,也知道这珠大个圆,粒粒饱满的珍珠价值不菲。
何况还是一整串呢?
唐洛告诉我,这叫七彩玲珑,上面的每一颗珍珠,都齐集了大海之灵气,能给予佩戴者祥瑞祝福。
我受宠若惊,下意识就想推辞,可他却说:“看你面色苍白气息虚短,身子这么醇弱,好象风一吹就能倒下似的,还是拿着吧,有病当治病,没病当护佑。婆娘,你要挂了,谁给我天天烧饭煮菜呢?!”
“可是,太贵重了吧?!我觉得受之有愧呢。”
“你愧什么啊?!你帮『警告:注意文明用语!』劳家事,我也没给你薪水补贴什么的,这个就当你的劳动所得费好了,爷说送你就送你,不过一串珍珠而已,婆婆妈妈的做什么?!”
“可是……”
“你再罗里八嗦再可是一句我马上就把它给扔了!”唐洛眯起眼睛,摆明就是要挟:“反正是从海里捞上来的,就当‘取之哪里还之哪里’好了!”
唉唉,唐洛少侠,你的政治常识术语真的不过关,是‘取之于民,还之于民’吧。
不过这人一向说到做到,我还是别去挑战他的火暴脾气好了。只是我没来得及告诉他,七彩玲珑再为珍奇再具神佑,终究也无法彻底根治我天生的心脏衰弱。好似面对他这样藏掩在吆来喝去粗声粗气下的温柔,我终究也只能当作未知未觉的刻意辜负了。
千般恩情皆辜负,桃花尽日随水流。唐洛,请你原谅。
秋声渐逝,初冬接踵而来,病症也开始萌发。那夜,我在厨房里头收拾清洗碗筷,胸腔突兀的一窒,眼前一暗,人就昏厥摊倒了。
黑暗里的睡梦中,我仿佛又倒退成多年以前那个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孩子,追逐着落花清风,明月轻云,快活肆意的奔跑,可在碰触到嫣红娇嫩的花瓣的那一瞬,画面又一转,却是已逝的双亲温蔼又慈祥的脸,他们在朝我挥手,招呼我到他们身边去。
脚步停下,兴奋与期待,忐忑与不安像月落潮汐时的钱塘江水,汹涌弥漫而来。
我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他们那里是酆都地府吗……那里有没有传说中的忘川和奈何桥?是不是让魂魄投胎转世的轮回司旁真的生长着繁盛茂密火红火红的彼岸花?……可以判人生前罪孽的黑面孔的阎罗王和君莫亭旁递给幽魂孟婆汤的孟婆真的就在那里等着我吗……
不过没关系了,我很快就能证实传言是不是虚构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脚步却像中了方寸道士的定身符那样举步艰难呢,为什么心中像是空落了一隅,像是遗失了某块拼图的空落感?
是了是了,我知道了,那是因为我还有一份不放心还在人间,好象还有一份恩情我还未偿还。但偿恩还情的代价实在太贵,竟是我的心,我始料未及。
唉,这样带着残缺不整的心又忘恩负义的我,不知道地府收不收留呢……
醒来时夜已三更,窗外星子熠熠闪烁,在初冬寂寥的天幕里分外的显眼与寂寞。床旁的银烛台荧光点点,烛泪红坠,满脸疲倦的唐洛靠在桦木桌旁,平日里写着轻狂傲然的好看眸子此时轻阖着,眉头紧拧,连睡梦里都无法松懈解脱。
他梦见的是什么呢?
被我的响声吵醒,唐洛一脸惊喜的扑到床边,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嗓音顿时轻柔起来:“醒了么?你昏睡了三天三夜了。”
我昏睡了三天?那他也担忧惧怕了三天么?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扶我起来,动作好似对待失而复得价值连城的珍宝。我有点心酸,他下巴的胡青已经生长得很浓密,好象很久都没打理刮去了。
“对不起……”千言万语涌喉而出,吐出来的却是歉意深深。
“别说对不起,重要的是你的身体……你昏厥的时候,我找来回春堂的大夫帮你把脉过了,”他突然就停顿不语,从来就无视离愁别绪的眼眶此时居然布满红丝,他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不过他一定也知道了吧。我扯扯唇角。这样也好,也省却费劲心力的掩饰与解释。“很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瞒你的……”
他一把把我拥住,紧紧的,好象要被揉进他的身体里。起先我想挣扎,无奈病体乏力,根本使不出力气来,后来……
后来我想一定是夜太漆黑,人太凄迷,所以意志力下降抵抗不住,我抗拒不了这样的意乱情迷。
靠在他厚实的胸膛上,耳际是他规律的心跳,满心满耳都是他刻意压低的暗哑的呢喃:
“不要跟我道歉,婆娘,我没有生气”
“其实从那天救你回来,我就知道你是有过往的,只是你不愿意说,那么,我就不问。”
“……后来,你住了下来,我突然间觉得自己也是很欢喜的……以前跑镖的时候,归期从来都不是我关心的话题,但好象你来了之后,想到还有人在家里等我,我不知怎么的就是归心如箭……其实只要你在这里,你有什么样的过去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不起,我没有唐突你的意思,只是我常常在想,要是每天回来都能看见你的笑,那该是多快活的事。就算是天皇老子让位置给我,我也不换……”
现在想来这应当是唐洛自认为最为语无伦次最为肉麻的话了,可当时的我却听得满心震撼。从来都不知道,当我以为自己游云离所般无依无助时,还会有人,把我所有的哀伤与失落尽收眼底,小心珍藏;我亦不知道,在唐洛这样漫不经心不受拘束的心性下,也有这般细腻敏感的心思情意……我想我一定是个不怕硬欺,只会服软的女人,因为那一夜,在得知心症救治无望时没哭,在听闻陆海涛婚讯时也没哭的我,却在伏在唐洛的宽大暖和胸口上,眼泪像崩流的东海水,波涛汹涌,不受控制。
我没有告诉他,记得在很久以前,曾听故乡里的凤凰姑娘说过,女人在一生当中,固然喜欢能让她展颜欢笑的人,可她真正深切的爱着的,却是那个能让她哭的男人。
当然唐洛他也不知道,其实能够遇上他,我也很欢喜。
所以当最后唐洛说“婆娘,我们在一起吧。”我已经丧失了所有抗拒的理由和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