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毒

2007-08-31

  原来,这世上最毒的,不过是人心。

——题记

『红蔷』

  红蔷一直记得那个喜欢坐临窗位置的白发少年,她记得,他叫易水寒。

  易水寒与其他酒客不同,每次,只点一壶竹叶青,一口一口地抿。一壶,能喝一日,嬷嬷虽不高兴他每每一壶酒耗到天黑,但总好过客栈门口那书生。那日,绿衣看他在外淋雨可怜,让他进门烤火赏了一杯劣酒与他,他竟日日来着痴等,不知是想再讨酒喝还是觉得万花客栈的当红花旦看上了他,啧,这世上痴心妄想的人向来很多。

  红蔷是如今万花客栈最当红的舞姬,每日,她在高台上寂寞地独舞,高扬了头,冷眼看台下的各色酒客,看他们的目光。

  独舞是一件很无聊的事,特别对于象红蔷这种舞成精了的女子,红蔷喜欢在跳舞的时候思考,这样她才会不至于因为太过无聊而睡着。

  红蔷喜欢看其他人的眼睛,并通过他们的目光来推测各自的身份。这里的酒客,或许是喜酒之人,因了万花客栈有全大唐最香醇的美酒;或许他是好色之徒,因了万花客栈偶全大唐最美艳的女子。一如红蔷与绿衣。

  红蔷在观察易水寒,他来这里三个月,目光却从未在自己身上逗留哪怕是那么一小会,作为一个长的不那么难看的女子,这发现多少让红蔷有些不快。
  想及此,红蔷端了一杯酒款款走到易水寒面前。
  易水寒抬头看她,目光并未停留多久,随即又转到窗外,红蔷有些愤愤地干了杯中的酒,却因了辛辣咳嗽不止。
  “酒,不是这样喝的。”易水寒笑。

『易水寒』

  三个月来,易水寒每天看到万花客栈,不为看那里的如花美娟绝色歌舞,只为品一壶竹叶青。
  竹叶青并不是什么好酒,不过重在清冽,在那些价格低廉的劣酒中格调似乎高了些。易水寒并非什么文人雅士,他不过是个刀客,刀客通常不会太有钱,一如易水寒,他荷包中的银两只够他喝如竹叶青之流的酒。

  易水寒见到红蔷,是三个月后。
  万花客栈的门口挂了一排灯笼,最大最亮的那盏,上头写了两个字——红蔷。易水寒知道这代表那个叫红蔷的女子是这里的头牌,可这一切,与他何干,他不过是来喝酒的。
  易水寒每日都见到门口那个叫慕容少游的书生,从其他酒客口中,他也多少听到了些风闻,也无非是落难才子遇佳人的俗套故事。易水寒不是一个有好奇心的人,他来万花客栈不过是为了喝酒。

  行走江湖多年,易水寒见过不少女子,有美也有丑,但他只记得养母莆一苇说的:女人是老虎,越美的女子越是凶狠,千万沾不得。

  易水寒第一次仔细地看红蔷,是在三个月之后。说是仔细的看,也不过是匆匆一瞥,并未停留多久,只一眼,易水寒看到了满眼的惊心动魄,美得惊心动魄。

  那天,红蔷端了一杯酒站在易水寒面前,易水寒只淡淡看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到了窗外。红蔷的美让他感到窒息,让他觉得惊心动魄,她身上的红衣,更将她的美衬托的勾魂夺魄。

  易水寒回头是因为听到了红蔷的咳嗽。一回头,他便忍不住想笑,他没想到红蔷是如此可爱的一个女子,他强忍了笑,对红蔷说:“酒不是这样喝的。”
  红蔷抬头,易水寒看到她两颊的红晕,这一刻,亘古久远。

『潇湘』

  潇湘遇见慕容,是在16岁那年的牡丹花会。那日,是谷雨。
  见到花落,是以感慨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潇湘是才女,才女总归是要比普通人多愁善感的,或许是因了“为赋新辞强说愁”,或许是莫名的,自己说不清、道不尽。
  初遇慕容,便是那时。
  该用什么形容词形容那人呢,即便若潇湘这般饱读诗书,也勉强只能用“白衣华冠、面白如玉、目若朗星”来形容,即便是这些词,潇湘仍觉得是污浊了他,那些熟记于心的千首诗、万篇赋,最后只得了一句:那是极好极好的人。

『慕容』

  慕容的世界,只有2个字:复国。
  其实不过是没落的鲜卑皇族,在大唐的边境蛰伏,伺机复国。
  遇见潇湘,是在他16岁那年的谷雨,牡丹花会。

  该怎么形容那场花会,除却繁华与盛大,慕容想不出别的词语,也许正是这场繁华盛宴,刺激他没落皇族的敏感自尊,“复国”二字,以无比猛烈的姿势熊熊燃烧。

  潇湘的确让他惊艳,但他想的更多的却是诸如,红颜祸水、玩物丧志之类的例子。
  慕容隐没了冲动,只留给了潇湘一个落寞的背景。

『红蔷』

  自那日后,易水寒常来。
  每一次,易水寒照旧坐临窗的位置,点一壶竹叶青。

  有时,红蔷会问:“竹叶青很好喝吗?”
  每每,易水寒会很认真地回答:“酒不好喝,有些人喝酒是为了壮胆,有些人喝酒是为了消愁,也有人不过为了喝酒本身,而我,是为了回忆。”
  “女人。”聪慧敏感如红蔷,一猜即中。
  易水寒几不可感的点头,沉吟了好一会才说:“她是我的义母,她教了我许多东西,——,将来有机会,我给你说说她的故事吧。”
  风月场所的女子,原就较旁人敏感,红蔷知道他不想说,于是一笑,轻巧转了话题:“你为什么只喝竹叶青。”
  “我的钱,只喝的起这个,”易水寒笑,“竹叶青口感清冽,但后劲极强,我要用它保持情形,在我还年少轻狂的时候,中了一种毒,我找了许多名医,最后有个白胡子老头说,想要解毒,唯有每日饮一壶竹叶青,待七七四十九年后,毒就解了。”说完,易水寒哈哈大笑。
  红蔷看看易水寒,突然笑了,好似怒放的蔷薇花。

『易水寒』

  自那日后,易水寒常去万花客栈,照例是临窗的位置加一壶竹叶青,只是,不在看窗外的风景,双眼,跟随着那抹红色的身影。

  有时,红蔷会问他竹叶青是否很好喝。
  竹叶青是万花客栈最低劣的酒,一般的酒客都不屑点,偶尔有几个附近的陶工过来匀几两,很少有人象易水寒这样坐在客栈中慢慢喝,消磨掉一整个白天。
  每次,易水寒都回答说是为了回忆一个人。
  聪明如红蔷,立刻想到那是一个女人。
  是的,女人。易水寒的义母莆一苇,许多年前是闻名江湖的女剑客。
  每个人都会有年少轻狂的日子,一如易水寒的义母——莆一苇。易水寒几次想为红蔷讲关于义母的故事,却终只张了张口,没说什么,只许诺将来会讲,将来是何时,他不知道。
  幸好,风月场所的女子,大多聪慧,一如红蔷。她轻巧转了话题,问易水寒为何只喝竹叶青。
  我的钱,只喝的起这个。易水寒这样回答,有时,也会半真半假的说是解毒的药引。
  每每这时,红蔷笑的好象怒放的蔷薇花。

『潇湘』

  第二年的谷雨,潇湘又去了那场牡丹花会,为了那个白衣少年,虽然二人没有任何约定,一个眼神,却胜似千言万语。

  那些牡丹,开的极盛,风吹过,散了,满地满地的花瓣。
  潇湘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其实自己与那少年并没有约定什么,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相情愿,她以为他会来的,但他从未对她许诺过什么,只不过是一相情愿吗?

  “潇湘——”
  潇湘听到有人唤她,回头,略惊了记,定定神,才道:“是你,——”
  “我希望你还记得那件事。”来人掩在树干之后,隐隐烁烁,地上有个浅浅的影子。
  “我记得。”潇湘点头,又艰难的点了一下。原来已经一年了,她原以为,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幻觉。
  “记得你答应我的。”树后的人说完便走了。
  潇湘追上前,只看到一朵给人践踏过的牡丹。潇湘轻轻蹲下,拾起那朵牡丹,似乎想到了什么,久久,不语。

『慕容』

  又是一年谷雨。
  慕容看看天,快黑了。他在房中来回踱步,带一丝心焦。
  慕容在等人,等一个连他也不知道身份的女子。

  “慕容。”
  正沉思间,慕容听到有人喊他,一回头,是一个黑衣女子,蒙了黑色面纱。
  “先生。”慕容喊。
  “你很着急。”黑衣女子说。
  “哎?”慕容疑惑。
  “你急着去见一个人,是个年轻女子吧,她定然很出色,所以才让你念念不忘,有一年了吧。”黑衣女子娓娓道来。
  “先生,我——”慕容迟疑。
  “你已经17了,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有喜欢的女子很正常。”黑衣女子转身,道,“她和你门当户对,不错,是长安太守家的千金吧。”
  “恩。”慕容有些疑惑,先生,与平时似乎不一样。
  “自古,鱼与熊掌无法皆得,那么,你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黑衣女子突然别过脸厉声问。
  “我要复国。”从小便说惯了的话总会在潜意识间浮上脑海。
  “我希望你记得今天说的。”黑衣女子说完便走了,慕容赶忙追出门,已然了无踪迹。

  待慕容赶到花会现场,已然入夜。
  空荡荡的街道,空落落的树林,以及,满地的残花。
  慕容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街角,一抹黑影一闪而过。

『红蔷』

  “已经两年了。”红蔷端了杯酒笑吟吟地抿了一口,将酒递给易水寒,“这是天禄坊的剑南烧春。”

  “葡萄美酒夜光杯,长安新近开了家胡人酒肆,在下不知是否有幸与红蔷姑娘共饮葡萄美酒?”易水寒接过红蔷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

  “你变了。”红蔷看了易水寒的眼,默默。

  岁月荏苒,总有些东西是要变的,比如人心,比如际遇。

  无论过多少日子,红蔷都记得当日那个只饮竹叶青的白发少年。

  近年长安城中多了许多往来的胡商,万花客栈中也添了几名胡姬,客栈前最大最亮的灯笼,已换了名字。而易水寒,据说做了鲜卑皇室的门客,从此,不再喝竹叶青,而万花客栈,也早已不卖竹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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