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墨社]第六期：狐心

2007-07-24

三、
她在长安大街上闲逛，东看看西看看，人间的玩意，如果只听老树精描述果然还是不如自己亲眼见的实在。忽然听到有路人嬉笑地叫道，“哎呀，芙蓉妹妹又来了！”一扭头，就看到一个打扮妖艳的肥硕女人，扭着水桶腰朝自己晃过来，“靓女，等等我，你的衣服哪里买的啊？这么好看！”别过来别过来，狐狸忙不迭地后退，心里一阵厌恶。没想到那女人跟了过来，狐狸放开腿跑，她已经习惯用两只脚恢复以前飞奔的速度。

可是，这里是长安大街，不是她的山林。

砰地一下，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个人。还没站稳，就被对方抓住了手腕。一抬头，是那天的和尚，不过他今天没有穿僧袍，是便装。心里凉。

“妖精，还没回山里，在人间逛什么呢？”他微笑着，一排洁白牙齿却闪着寒光。“放，放开我。”狐狸缩着脖子，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学会如何求饶，就已经遇到生命中最大的危险。对方一眼洞悉她的所有，而她毫无还手之力。

那人顺手将她扯进路边的茶楼，低声在她耳边警告，“不许哭，不许装可怜。”“什么，是哭？”她抬起眼睛，望着他。他的表情，她看不懂。他的手松了，忽然哈哈笑着，“这样吧，妖精，你帮我一个忙，只要你不做坏事，我就不赶你走了。”“唔？”狐狸不明白了。

慕容世家那群长辈们万万没想到未来当家会找个妖精充当未婚妻，而以此遁家。

“哪里人啊？”
“北冥。”
“家世……”
“她是孤女。”
“那，什么时候迎亲……”
“我们已经拜过堂了。”
“啊……啊……”
“她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所以我们打算回北冥长住，而且……而且她已经有喜了。”

狐狸不明白为什么一群老人家会盯着自己诡异地笑，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人一手牵着自己，一边应对自如地跟别人说着完全不相干的话。

“跟着我走就好了，现在我是你的夫君。”他转过头来，贴着她的耳轻语。狐狸由他牵着，紧跟在他身后。不管去哪里，她紧跟着他，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明明他抱着她，一起骑着白马风光地逛完大半个长安城，让全城的人都在议论慕容家的少年和他娇美的新娘。而一出城，他便把她提下马，自己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的僧袍，松了发髻。

“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走了。记得别作恶。”他又笑了，比以往任何一次微笑都温柔。

“那你呢？”狐狸只是跟着他，到处转了一圈而已，只是就这样又分手，忽然不觉得他是危险。

“终于可以回寺里剃度了，然后就专心修炼，不过我会盯着你，如果你在人间作恶，一样会收你。”他拍拍狐狸的头，像放生一般，指着远方，“去吧。”

狐狸心里一阵酸楚，这种感觉不似寒冬腊月里没有食物，也不似被饿狼虎豹追得满山跑，只是，只是舍不得了。寒冰化做温泉，兽的本能告诉自己，想待在这个人身边。如果我不是妖精，我可以跟着你吗？这样的问话，实在开不了口。

长安城，是不想再回去了。那里，找不到狐狸想要的。

大唐南，又是大唐南。走不惯的青石板。

“小小姑娘，是你吗？”声音来自身后。

“易水寒。”狐狸看到一个熟人。

没有多问，易水寒又带着狐狸回到那小茅屋。狐狸不知道自己脸上写着落寞，让易水寒心里揪。

他本在城门口已经看到慕容和她在一起，看到他们两人分手。易水寒一心以为是慕容负她，更一厢情愿地认为是因为自己曾经与她有肌肤之亲才导致一对碧人分离。

四、
而后，狐狸便随着易水寒过简单的生活，偶尔跟他去长安东市卖些山货赚点碎银子。狐狸会忽然停在糖葫芦小贩面前，盯着一串串红通通的糖葫芦，好奇的表情像只野猫。易水寒买给她两串，她会舔掉一串，把另外一只，客气地留给他。

一次，他们在路边遇到一个号啕大哭的小孩。狐狸伸手拉住易水寒，“这个小人儿，为什么会眼睛出水呢？”易水寒笑了，“他在哭啊。”“为什么，会哭呢？”

狐狸凑近小孩，伸出手指摸他的眼泪，小孩被吓到，收住哭声，愣了半晌，扭头狂奔。

“大概是被欺负了吧。”易水寒已经习惯狐狸的各种怪异举动，但还是担心周围的指指点点，忙拉着她，先远离人群再说。

那天晚上下雨，易水寒只好从院子中的石凳撤到屋檐下。其实他在心里也已经考虑过很多次，只欠一个开口。“易水寒，在下雨了，你进来吧。”狐狸忽然出现在门口。

“我们成亲吧。”考虑过很久了。

“啊？”狐狸没反应。

“不单是因为之前肌肤之亲，因为我是男人，要负责，更重要的是，我也很，喜欢你。”易水寒背对着狐狸，“小小，你……”

“易水寒，你杀过狐狸？”狐狸突然看到早上易水寒从柜子里翻出来挂着晾的狐皮。

“现在，怎么突然又说这个。山上跑的猛禽野兽，都死在过我的箭下。”易水寒，不明白为什么小小的目光变得异常凶狠，死死地盯着自己。

没反应过来，易水寒已被小小压倒在地，她像发疯一样双手紧扣住他的肩膀，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生疼。“小小，怎么了？”他完全不明白。

“我要吃了你！”狐狸像回到山林里，兽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那张狐皮是娘。她不知道那时的易水寒，才十二岁，为自己打到一只这么大的成年狐狸而骄傲，将完整的皮收藏至今。

妖的力量在狐狸体里沸腾，她的指甲已经嵌入易水寒的皮肉里。易水寒吃痛，唤她的名，“小小，小小！”

“小小。”狐狸恍惚了。仿佛又看到那只花鹿，乌亮的眼睛正望着自己。可眼前这双眼睛，却满是疑惑，更藏着怜惜。“易水寒……我恨你……”狐狸奔出门去，转眼消失在雨里。

娘说过，两只脚都是凶残狡猾的，不能靠近。狐狸在雨里不知道奔了多久，累了便倒在路边一棵树下，明明没有受伤，心却似绞痛。“还是做妖自在吧。”身后的老树忽然开口了。

“老树精？怎么是你。”狐狸坐起身子。“都说了妖要修炼成人，是很困难的，而且做人又真的那么好吗？人心险恶，有的，比妖还厉害。”老树精活了几千年，见过无数的妖精，也见过无数的人。狐狸渐渐明白，如果继续修妖道，就可以肆意做自己想做的事，至少不会让自己痛苦。